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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特醫生抬頭看了一眼時鐘:「他們早到了。讓他們進來吧,喬瑟夫。」

 

    喬瑟夫走過去打開門。一名士兵踏進房裡,身著一件長大衣。他戴著頭盔,臂下挾

著機關槍。他快速巡視周圍後,才站到旁。他身後有一名軍官站在入口處。這名軍

官著一般的制服,只有肩上顯示軍階。軍官走進房間,看著溫特醫生。這名軍官比較

像一幅畫得過於誇張的英國紳士圖。他無精打采,臉色紅潤,細長的鼻子挺討人喜歡

;他似乎和英國多數的普通軍官一樣對穿著制服有所不滿。他站在入口處盯著溫特醫

生,然後說:「先生,你就是歐登市長嗎?」

    溫特醫生帶著微笑回答:「不、不,我不是市長。」

    「那你就是官員囉?」

    「不是,我是鎮上的醫生,我是市長的朋友。」

    軍官接著說:「那歐登市長人在哪裡?」

    「正在著裝準備接待您。您是上校吧?」

    「不,我不是上校。我是班迪克上尉。」他鞠躬致意,溫特醫生也輕輕鞠躬回禮。

迪克上尉好像接下預備說的話有些發窘,他繼續道:「先生,不是要對您無禮,

但是軍法規定,我們必須在指揮官進入現場以前清查是否有武器。」語畢向身後大喊

:「中士!」

    中士迅速靠近喬瑟夫,雙手搜遍他的口袋然後回答:「報告長官,什麼也沒有!」

    班迪克上尉對著溫特醫生說:「抱歉失禮了。」中士往溫特醫生走過去,拍打他身

上的口袋。中士的手停在大衣內袋,迅速伸了進去,拿出一個小小扁扁的黑色皮盒,

他把盒子拿給了班迪克上尉。上尉打開盒子,發現裡面幾個簡單的手術器材----兩支手

術刀、一些手術用針、幾個鉗子、一組注射針。他關上盒子,還給溫特醫生。溫特醫

生說:「吶,我是鎮上的醫生。有次我不得已用菜刀作了個盲腸手術。從此以後我身

上都會帶著這些小工具。」

    班迪克上尉說:「房裡應該有武器吧?」他翻開一本隨身放在口袋裡的小皮冊。

    溫特醫生說:「你調查得相當清楚嘛。」

    「是的,我們的人已經在這裡佈局了一段時間。」

    溫特醫生說:「我猜你不會告訴我誰是你們的人吧?」

    班迪克說:「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我想告訴你也沒有大礙了。他叫柯雷爾。」

    溫特醫生驚訝地說:「喬治‧柯雷爾嗎?什麼?!真想不到呀!他為鎮上作了不少

事。啊,今天早上在山上舉行的射擊比賽獎品也是他提供的呀。」說這話的同時,醫

生的眼神逐漸流露出他對事情始末的理解,他驚訝的雙唇逐漸闔上,他接著說:「我

懂了,他舉辦射擊比賽也是為了這個。嗯,我懂了。只是,叛徒是喬治‧柯雷爾----

麼想都想不到呀!」

    左側的門開了,歐登市長走了進來,正用小指頭掏自己的右耳。他身著正式的晨服

,脖子上掛著市長徽章註一。濃密花白的八字鬍和雙眼上兩道濃眉,向兩旁潑灑。他

的白髮剛梳過,現在才正要掙脫束縛,翹回原位。當了太久的市長,他已是鎮上「市

長」概念的具體化。甚至當人們看到「市長」兩個字,不管是印刷的還是手寫的,腦

海中即刻浮現歐登市長的形象。他和他的官職合而為一。官職賦予他尊貴的形象,而

他對這個職位報以溫暖的靈魂。

    市長夫人從他身後冒出來,身形矮小、長滿皺紋、態度嚴厲。她想,這個男人是她

從頭打造出來的,切都出自她,如果從頭再弄一遍,肯定能更好。她這一輩子只有

那一兩次全盤了解歐登,但平時她所悉的部份,她可是了解得分毫不差。他胃口如

何、哪裡痛、哪來一個壞念頭,都逃不過她的法眼;至他的見解、他的理想或心中

渴望,她卻從來沒摸透。但生命中總有那麼幾次,她見到過閃閃褶星。

     她走近市長,抓住他的手,把手指從發紅的耳朵扯出來、在身側放好,像把小嬰兒

的大拇指抓過來不他放在嘴裡。

    「我就不信有你說的那麼痛,」她說,然後轉向溫特醫生:「他不讓我修眉毛。」

    「會痛嘛。」歐登市長說。

    「很好啊,如果你要以這付德性示人,我也沒辦法。」她拉了拉市長已經直到不能

再直的領帶。「真高興有你在啊,醫生。」她說。「你猜會有多少人來?」她抬起頭

,看到了班迪克上尉。「啊,上校到了!」

    班迪克上尉說:「不是的,夫人,我只是負責在上校來以前做好準備。中士!」

    中士方才一直在翻看坐墊、檢查掛畫後方,一聽到立刻來到市長面前,兩隻手摸遍

市長的口袋。

    班迪克上尉說:「抱歉,市長先生,這是規定。」

    他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小冊子。「市長大人,你這裡應該有武器的。兩件,是嗎?」

    歐登市長說「武器?我猜猜看,你是說槍嗎?那有,我有一把散彈槍和一把獵槍

。」他不以為然地說。

「我現在很少打獵。我老是想去,然後打獵季到了我卻沒去成。不像以前那麼熱衷

了。」

    班迪克上尉堅持要看這些槍:「市長大人,槍收在哪裡?」

    市長一面搓揉臉頰、一面試圖回想。「我想應該......」他轉向夫人。「是不是和

拐杖一起擺在臥房櫥櫃的後面啊?」

    夫人說:「是啊,所以櫥櫃裡每一吋布料都染了柴油味。真希望你那些東西擺別

地方去。」

    班迪克上尉說:「中士!」,中士立刻進房。

    「非常擾人的例行規定,真抱歉了。」

    回來後中士手上多了一把雙管散彈槍和一把裝著肩帶、作工精緻的獵槍。他把兩

槍靠在大門上。

    班迪克上尉說:「這樣就行了,感謝您,市長大人。感謝您,夫人。」

    他轉身向溫特醫生輕輕鞠躬致意。「感謝您,醫生。朗瑟爾上校立刻就到。祝您

個美好的早晨!」

    上尉說完就往正門出去了,跟在後面的中士一手拿著兩把沒收的槍,機關槍挾在

臂下。

    夫人說:「我一時以為他就是上校呢。這個年輕人算是長得挺俊的。」

    溫特醫生語帶諷刺地說:「沒有,他只是要保護上校的安全。」

    夫人在思考:「不曉得來得軍官會有多少呢?」她望向喬瑟夫,發現他毫不害臊

偷聽談話內容,就對他搖搖頭,皺眉示意,喬瑟夫只好回去作他前不久一直在作

的小事,又開始四處撢灰塵。

    夫人接著說:「你覺得有多少人會來?」

    溫特醫生粗手粗腳地拉出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我不清楚。」他說。

    「哎」,她對喬瑟夫皺了皺眉,「這個我們討論過了。是要給他們準備茶呢還是

呢?如果要的話,我不曉得會有多少人,那如果我們不知道有多少人,那要怎麼

準備呢?」

    溫特醫生搖搖頭笑著說:「我不曉得。距離上次我們征服人或者被征服已經是很

久以前的事了。我不曉得怎樣作才合適。」

    歐登市長的手指頭再度伸進發癢的耳朵。他說:「欸,我想是不應該招待他們。

人民不會高興的。我也不想和他們喝酒。不曉得為什麼。」

    夫人轉向醫生求助。「以前的人----我是指領導們----不是會相互致意然後乾一杯嗎

?」

    溫特醫生點點頭。「是啊,他們確實會這麼做。」他又緩緩搖了搖頭。「可能狀

況不同。這些國王王子戰爭當遊戲,就像英國人打獵當遊戲一樣。狐狸被射死後

他們就聚集起來開獵人餐會。不過歐登市長說的可能沒錯:人民可能不會高興看到

市長和入侵者一起喝酒。」

    夫人說:「人民現在在市中心聽樂隊演奏。安妮告訴我的。如果人民聽得下樂隊

演奏,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延續文明的解決方式?」

    市長用堅定的眼神看著夫人一會兒,聲音轉為嚴厲:「夫人,我想要你的首肯,

我們不喝酒。人民現在還處於困惑之中。和平的日子過久了,還不能相信戰爭已經

到來。漸漸他們會明白,就不會再有困惑。人選我當市長不是為了給弄糊塗的。

早上鎮上六個男孩子被殺了。我想這場獵人餐會不能開。人民絕不把打仗當遊戲。

    夫人輕輕頜首表示服從。她一生中有過那麼幾次親見丈夫轉變,以市長之姿處理

狀況。她深知不能將市長與丈夫兩個角色混淆了。

    歐登市長看看他的錶,喬瑟夫端著一小杯黑咖啡進來,他失神地接過來。「謝謝

。」

語畢,啜了一口。「我應該弄清楚狀況的,」他語帶歉意地對溫特醫生說。「我應

該......你知道入侵者到底有多少人嗎?」

    「不多,」醫生說。「我想應該不超過兩百五十人,但是每人都配有那種小型機

關槍。」

    市長又啜了一口咖啡,然後重開話題。「國內其它地區的狀況怎麼樣了?」

    醫生的肩膀聳了一下,又落回原處。

    「沒有哪裡有反抗行動嗎?」市長絕望地追問。

    醫生的肩膀又聳了一下。「我不清楚。電報線都被剪斷或佔領了。收不到消息。

    「那我們的人呢?我們的士兵呢?」

    「我不清楚。」醫生說。

    喬瑟夫插話了。「我聽說......呃,安妮聽說......」

    「聽說了什麼?老喬。」

    「聽說有六人被殺,市長先生,是被機關槍殺害。安妮聽說有三人受傷被捕。」

    「但是總共有十二個人呀。」

    「安妮聽說有三個逃出來了。」

    市長激動了。「逃出來的是哪幾個?」他盤問。

    「我不知道,市長先生。這個安妮沒聽說。」

    夫人用手指檢查桌子有沒有灰塵。她說「老喬,他們來的時候你要注意你的搖

鈴。我們可能會需要些東西。還有,換件外套吧,老喬,換有紐扣的那件。」

她想了一下,「還有,老喬,做完吩咐的事情以就離開房間。就站在那裡聽給

人印象不好。土裡土氣的。」

    「好的,夫人。」喬瑟夫說。

    「我們就不上酒了,但你可以準備一些香菸備用,裝在那個小銀菸盒裡。還有

,不要用你的鞋子擦燃火給上校點菸。要用火柴盒。」

    「好的,夫人。」

    歐登市長解開外衣的釦子,拿出他的錶看了一眼,放回去,再把釦子扣上。

但全部往上多扣了一格。夫人走過去把釦子重新扣好。

    溫特醫生問:「現在幾點?」

    「差五分鐘十一點。」

    「是群注意時間的傢伙啊,」醫生說。「他們會準時出現的。需要我離開嗎?」

    歐登市長看來嚇壞了「離開?不、不,留下來吧。」他輕輕笑了幾聲。「我有

點害怕呢。」他語帶歉意地說。「也不能說是害怕,但我相當緊張呀。」然後語

帶無助:「我們已經太久不曾戰敗了......」他停下來聆聽。遠方傳來樂隊演奏的樂

聲,是遊行。房裡所有人都轉向了音樂傳來的方向,側耳傾聽。

    夫人說:「他們來了。希望不要有太多人想一口氣擠進這裡。這個房間可沒有

多大。」

    溫特醫生語帶嘲諷:「夫人認為凡爾賽宮鏡廳比較合適嗎?」註二

    樂隊的演奏聲增強了一些,又微弱了一點。隨即響起一陣輕緩的敲門聲。

    「這次,會是誰呢?老喬,無論是誰,都請他晚點再來。我們很忙。」

    敲門聲再度響起。喬瑟夫走到門邊打開一條細縫。一會兒細縫又大了點,一個

帶著頭盔和長手套的灰色身影出現了。

 

                                                                                                                                        [to be continued...]

 

註一英國各市市長及各州州長皆佩帶形狀各異的徽章,象徵權力。譯者註

註二:一八七一年普法戰爭法國戰敗,普王威廉二世於凡爾賽宮鏡廳舉行登基儀

式。一九一九年一次大戰德國戰敗,法國要求於凡爾賽宮簽訂凡爾賽合約。譯者

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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