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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


下車的時候,門口站著一雙微笑的身形,阿丹和丹弟已經紮紮實實撲得來人們左右

顛仆。久別不見的問候雖然有點僵硬,但充滿真心,只有狗兒不計較先來後到的順

序,只要順著氣味往記憶追溯,驗明正身後就給你一個大擁抱和口水洗禮。那雙身

影正一個個打量我們,哪兒變了哪兒沒變,哪兒瘦了哪兒胖了,長大了還是稚氣未

脫,都逃不去關愛的注視。那是林老師和他親愛的妻子。

 


我開始有一點緊張。

 


潮濕的空氣在觸眼可及的地方留下綠意,苔類鋪生而去,有如綠色的薄暮。一路進

到昔日的自然教室,在門口的紅磚地丟人現眼地每走一步滑一次,手朝空中揮舞尋

找平衡的愚蠢模樣,跟初次來到這裡的表現並無二致,不更好,也不更差,心跳正

巧在左胸口大力拍打。

[人生態度]


每次回到老師身邊,就好像淋一場春天的雨,心中是溫暖滋潤的,總會冒出一點希

望之芽,回到原點再次思考到底要怎麼繼續下去,到底又要走怎樣的路。這次,老

師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妳感覺不一樣了,成熟了。」不知道是好的還是壞的。

但我自己知道,改變一直是進行式。

 


老師是一個激勵人心的角色,他的樣貌與精神都散發著獨特性。典型原住民的輪

棕亮的皮膚往後梳起綁起的長髮和運動員的身型;說起話來就烱爍有神的

雙眼
、精確洗鍊的動作、笑容總是帶著一點桀傲之氣,連伸手把掉落的髮絲塞進耳

後這種不太屬於他的動作,作起來都成了個人特色。這樣的人說:「想法會一直改

變,所以大方向不變就好,要不斷修正。」也就有難以言喻的說服力。



他從不諱言自己修正想法的過程。可能年輕時候認為的真理,十年以後卻避之如蛇

蟒,而面對所謂的真理,哪一個人又有十足的把握呢?只能朝著大方向走,提醒自

己不斷地學習與進步,如此而已。

 


經師易遇,人師難遭。

 


老師代表的就是抽象心靈的導師,豎立一種精神的模範,而我們用各自的方式印

證那精神,不管繞了多遠的路,最終都匯歸到相同的目標。

 


不管是生態解說員,資料庫的建立,或者做研究,好像人人都慢慢往自己該去的路

去了,只有我這門外漢,始終沒進門。老師說「可塑性最大」的我,實際上是方向

最模糊的一個。文學與生態的關連性還真的是微乎極微,除了兩者都是亟需靈魂的

行業。但要怎麼圓融地把自己擅長的東西與相信的東西結合在一起,變成謀生的工

具,我還沒有頭緒。

 


以往老師問我想法,我一點也不隱瞞地說,有時甚至有種「想做什麼就做,有什麼

好顧慮」的莽撞,但隨著時間過去,我慢慢了解很多事情是不會按照你的計畫和預

想發展,計畫只能是腦海模糊的圖像,在抵達以前都是珍貴的秘密。所以這次,老

師問我有無想法,我只能誠實的說沒有。

 


但那些無條件相信你、給你信心、時候到又拉你一把的人,應該用一輩子來證實他

們沒看走眼。

 


[
土地]


上個禮拜才在喧囂中結束的驚艷米勒畫展,呈現的是現代都市人極難想像的世界,

人和土地的親密對話從農民儉樸的生活擷取而出,提醒工業革命後的人們不忘記賴

以維生的生命搖籃。但從小就穿著鞋在水泥地上奔跑的我們,真的能夠打從心裡懷

念人親土親的過往嗎?

 


記憶中,一直都是八十歲的阿公,是不穿鞋的。一直到他安祥過世以前,已把所有

兒孫的名和自己所知的一切事物混淆起來。但他卻從來不會忘掉在天還沒亮以前起

床,到田地裡施肥灌溉。被爸媽接回台北同住的日子裡,大清早他也還走出家門,

在完全陌生的街道上找他的地,找他的雞和鴨。

 


這些事情年幼的我是不記得的,但在爸媽提起往事的同時,我卻深受感動。

 


站在【晚禱】前面、【拾穗】前面.或者我最喜歡的【牧羊女與羊群】前面,我想

起了阿公和林老師。阿公是身體力行的農民,沒受過教育,卻也有「我堂堂正正是

個人」的氣魄;林老師是自己口中的勞動者,以「我靠土地吃飯」為榮的新一代人。

阿公在時代的變動中被認為是落後的族群,務農為生卻大字不識一個,是爸爸那輩

人努力擺脫的人生典型;林老師只小爸爸幾歲,卻有不隨波逐流的勇氣維持自己與

土地的關係,單打獨鬥地延續那種親密。30年前沒有先知能預料經濟起飛何時將

停滯,而土地又將被現代化剝奪到什麼地步,但與土地有緣的人卻總是能在一片混

沌之中感受到它的脈動和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米勒、我的阿公、林老師,都是這樣的人。

 

[孩子似的嘻遊]


老師的計畫以確實的速度進行著。先是新的自然教室、山上的水生池、木屋

了多少棵樹,富裕了多少物種,即使門外漢如我,都可以感覺到一切在增加繁衍。

但老師本人不知道自己的計畫實踐率有多高,還感嘆進度慢,就好像我們看不清自

己分別後胖了還瘦了一樣。

 


自然教室和往常一樣,隨處充滿風景。是女兒的家,是老師與師母的家,每個角落

都看得見居住者的「態度」。

 


山上新蓋好的木屋成了我們這次上山休憩的地方。本來預料要搭帳篷睡在凹凸不平

的石地上,看到這華麗的空間,簡直像得了頭獎似的興奮。面西的木屋傍晚時分就

對著橘黃的日照,木質地板上的人影就像夏目漱石小說裡的人物,只是走起路來粗

魯得多。

 


趕在天暗以前,久別的朋友一起做菜。老麥無俚頭的冷笑話和山裡豐富的蟲鳴鳥叫

不絕於耳;用力呼吸山裡新鮮的空氣,直到鼻腔深處都清新的氣息;讓各形各色的

小蟲子撲到身上卻不覺得不舒服。

 



開心地想和所有人分享我們孩子似的嘻遊,這就是魔力。

 


[
秋夜的螢]

 

喝了三杯紅酒加啤花綠茶以後,頭有點重,但我可以想像,今天晚上一定能睡的又

香又沉。酒精不太多而人尚能保持清醒的時候,被開啟的其實是喜怒哀樂的門擋。

如果哀傷,酒後就潸然淚下;如果愉快,酒後就笑得更加肆無忌憚。無怪我們一點

小事也笑開懷。飯後,不是很專業的吉他手老麥,即興表現卻很優異。
Fish的歌聲

還是一樣好聽,像小夜鶯,青春浪漫。

 


熄燈後窗外有發著黃綠光的脈翅螢,拔掉隱形眼鏡後的近視眼看到的是一顆巴掌大

飄動的光球,慢慢的,上下左右,然後遠去。捲在溫暖的睡袋裡,很快的就能入睡。

 

 

 

2008, 9,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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