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朱少麟出了新書,馬上想看看如何。沒辦法,誰叫她是人人口中天生的小
說家,即使我認為世界上沒有所謂天生的小說家,也認為一個無論多麼成功的小
說家,人生中也多半有這麼一兩次,曾覺得自己江郎才盡。但耗費了五年躲起來
寫的書,也總是直得看的。今天下午在誠品佔得一個好位置,便翻了幾十頁,一
個字一個字細細讀她的新作。果真是非常不同於以往的作品,文字及書寫的方式
,乃至於思維及幽默感,全偏了向。就像我一慣的口頭禪一樣,改變不等於不好
,改變只是不一樣,地底三萬呎,給我的也是如是觀感。只讀了數頁,我就笑翻
了,嚇著一旁閱讀者,因為實在太幽默太好笑了,處處充滿尖酸的諷刺,或不尖
酸的諷刺。記得過去讀朱少麟的書,總是讀到心情怪不好的,好像人生胸無大志
,唯有憂鬱一途似的,然後整個週六下午就鬱鬱悶悶在她筆下的怪異圖像中恍恍
惚惚度過。忘了我在哪讀過,愛倫坡筆譯波特萊爾的時候,一直覺得波特萊爾寫
下的文句不知有多少是曾經出現在他自己的腦海裡的,而不知道多少波特萊爾設
下的場景,他也曾經在腦海裡預演過。對我來講,朱少麟就是我的波特萊爾。有
時我會覺得,怎麼可能有個人,跟自己做同樣的幻想,但就是有這麼一個人,即
使你偶而還想批評批評她,並且你不認為她是天生的小說家。
書側寫著:故事,是從一條河流開始的。
我心想,可惡,被搶先了。因為我有一個開頭,就是這麼寫的。只不過,同一個
開頭,卻有完全不同的發展及結果。這大概也是小說好玩的地方,也是小說無止
盡吸引我的地方,就好像海上鋼琴師裡面的無邊理論一樣。有限的文字,卻可以
拼湊出無限的可能性,就像有限的琴鍵卻可以拼湊出無限的琴聲,是一樣的意思
。我想一個故事我可以用無數的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它,而有完全不同的結果,問
題只在於我想要的是哪一個,於是把它成型,讓它作為一個主角。我想朱少麟正
作著這樣的事。骨子裡的她還是同一個她,只是換了個故事敘述者,也換了一種
述說的方式,就好比挑戰自己的分裂人格似的,把那個潛伏已久的腳色扶正,讓
他偶而說說粗魯的話,他媽的也是沒關係的。
最讓我欽羨的,是她竟可以躲起來足不出戶寫五年。要說作家是痛苦的,但這痛
苦未免也太甜蜜,我毫不猶豫地願意受這樣的苦。希望我有朝一日能如此,這樣
一輩子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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