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真的知道要做什麼,只是一股想了解的衝動而已。
在石碇的山上一行人開著車上上下下,最後在門上以紅色油漆歪歪扭扭寫著:「茶農直營」的店門口停下
,看不出是尚在營業還是已經關門大吉,朝著門口正在搓洗衣物的女人問道:「能不能泡個茶?」她無語
地點了點頭,向屋裡喊了兩聲,出來了一對年齡難以辨識的男女,後來才知道那是男子楊先生和他的母親
楊奶奶。望進去估計五十坪的房子,沿牆兩個大鐵架,整齊堆著十來個曬茶用的竹篩。下面搭著的是體型
最大的一個,楊奶奶說那個竹篩用了兩百年,但實際推測起來或許是不到的吧。當你問一個七十歲以上的
人一件古物的年紀,她迷迷糊糊總覺得比自己年紀大的多了,掐指一算就覺得往上加個一百多年不為過,
此為人與時間之間最難摸透的模糊曖昧。
楊先生穿成套運動外衣出來了,一屁股坐上行軍用的小凳子,開瓦斯煮起了水。老媽媽拎出了一袋李子,
一人一顆,一面酸著皺眉一面喝哈地稱讚好吃,令人懷念的好味道。因隨身攜帶Laurent,我們儼然又成為
這家不起眼小店的活廣告,兩台剛瀏覽完翡翠水庫的休旅車也在門口停駐。
楊先生喊著茶好了。茶几上不見茶具,僅一個金屬的茶拖和三張扒飯用的瓷碗,用了許久邊上是泛黃的茶
垢。略懂茶道的老E問:不用壺嗎?楊先生搖頭,用瓷碗不管是色澤還是展葉都看更清楚,冠軍茶怎麼挑
?就放這個碗裡挑。
文山包種講究的是香氣,條狀的茶葉展開後,茶水慢慢轉為金黃,濃郁的香氣鑽入鼻尖,和稍後飲入的
溫熱在體內匯流。
我們心滿意足啜飲茶湯的同時,楊先生又快手快腳地熱水煮第二壺東方美人,我們也藉著機會給Laurent
解釋這位東方的美人。美人也在楊先生的飯碗裡展開她棕紅色的衣裙,法國來的技術工程師為美人驚艷
,露出了難得的、舒展的笑容。
楊奶奶一直斜倚在小茶室的柱子旁,燦燦地笑著,臉頰光亮紅潤,露出的下排齒列上少了兩顆牙。有人
開口問她茶葉怎麼賣,她便慢條斯理地解釋挑揀茶葉和農會來認證的過程。「茶葉我們都自己挑,外面
請小姐面擦粉,做出來茶味道不對。」「摘葉我中午去摘,熱呀,但是透早摘有露水,做出來味道不對
。」「挑好了以後分級啊,漂亮的賣貴點,包裝嘛。」「每年都來檢查,檢查完以後就發一張證書,考
試考完都要發證書。」
茶是這樣的,生長的時候把什麼都吸納進去,每一道工序都影響它的內涵,即使是一點露水和一點胭脂
都不能馬虎,茶好,泡的時候即使拿個破碗也還是好茶。或許栽植的人本身的性格也影響著產出的茶葉
。彎著腰仔細辨別茶葉的呢喃,並不隨身攜帶記事本,而是在數十年的反覆之中摸索出環境與茶葉與人
的交互作用,這就是小農吸引人的地方。那好茶又是什麼?我想起碗窯的阿奶自己搬著矮凳在爐灶前炒
茶葉的形象,她的茶葉是沒有豐富味道的,有點苦澀,不是拿來賣的茶,但對我來說那還是好茶。給茶
葉取名、撰寫文案,在文藝特區開啟飲茶新文化,那完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離開的時候楊先生熱情地指引我們往前到當地的信仰中心參拜一下楊五郎,平日除了辛苦農忙,楊先生
也負責廟裡的會計,果然到了廟口一群喫茶的人熱烈歡迎我們,還派出另一位林先生替我們解說楊五郎
和林默娘了歷史,Laurent大概因為如此熱情的台灣人驚嚇不已同時又感覺窩心,那晚回到飯店後無限
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