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風月談裡收了篇豐之餘寫的散文,名《二丑藝術》。
我不懂戲,但戲中常見塗個白臉的傢伙,是中國戲劇裡的丑角,稱三花臉。
彩料塗越多,此角越是窮凶惡亟之人;彩料塗少,人稱腰子臉,此角大概
稱不上壞,至多能說行事作風帶著傻氣,使人見笑。
豐之餘文章裡提到浙東一戲班中所出現的一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丑角,叫二花
臉,或稱二丑。理解起來,就是這角色還是丑角,但早先「丑」的成分少了
一點,角色定位也就有了不同。
那麼二花臉又是怎麼跟三花臉區隔開來呢?三花臉常是作惡多端、仗勢欺人
的傢伙,所作所為似乎帶著一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味道。看戲的人很
難不一邊看一邊心裡犯嘀咕:「這人真壞!」壞歸壞,意圖是極明顯的。他
就是自私自利、貪圖富貴,哪個人不是?二花臉同三花臉比起來,「聰明」
了許多。他是權貴身邊的小人,專出餿主意,但主子出事,溜得比誰都快。
二花臉的特色是,「也懂些琴棋書畫,也來得行令猜謎,但倚靠的是權貴,
凌篾的是百姓」,戲台上他取笑無辜受害的老實人,回過頭來指著幹壞事的
主子,像個沒事人同觀眾說:「他要倒大霉了。」
豐之餘將這樣的角色評價為「身分比小丑高,而性格卻比小丑壞」。言下之
意窮凶惡亟之人也比不上這個次等的二丑壞了。他這句話,需要再三咀嚼回
味,才能稍稍體會。即使是壞人,也講義氣;即便是幹壞事,也有中心思想
。二丑不講義氣,見風轉舵;二丑沒有中心思想,自保要緊。他既不是義僕
,也不是大鳴大放的壞人,但他的出現就像卡在喉裡的一根魚骨頭,令人好
難受。
豐之餘巧妙的在最後兩段略作了一點批判:「世間只要有權門,一定有惡勢
力,有惡勢力,就一定有二花臉,而且有二花藝術。我們只要取一種刊物,
看他一個星期,就會發見他忽而怨恨春天,忽而頌揚戰爭,忽而譯蕭伯納演
說,忽而講婚姻問題;但其間一定有時要慷慨激昂的表示對國事的不滿;這
就是用出末一手來了。」
再說:「這最末的一手,一面也在遮掩他並不是幫閒,然而小百姓是明白的
,早已使他的類型在戲臺上出現了。」
《淮風夜談》1933年出版的,人生如戲,過了近八十年,戲外人生還是一個
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