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群佔據市長官邸上層的三間房。他們在兩間臥房裡擺放行軍床、毛毯和裝備等等;緊鄰的第三間房就位在一樓客廳的

正上方,他們把這間房改成俱樂部的形式,不太舒適就是了。擺了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他們就在這裡寫信讀信、談談話

,點杯咖啡、計畫安排、休憩一下。窗與窗之間的牆面掛著風景畫,有牛、有湖、和小小農舍;從窗口望出去,可俯視整

個小鎮延伸水濱、延伸到碼頭,貨船在這裡停靠、載媒的駁船在這裡停泊、上貨、然後駛出海去。也可以俯視小鎮的屋

舍蜿蜒經過市政廣場,來到水濱;可以看見漁船泊在海灣邊,船帆捲起;還可以聞到海灘上曬魚乾的味道直接飄進窗口。

    房間中央擺了一張大桌子,杭特少校就坐在桌邊。他把畫板一邊靠著大腿上,一面靠著桌子,拿著丁字尺和三角板畫新

鐵軌的設計圖。畫板不太穩,少校被搖晃的畫板弄得生起氣來。他回頭喊道:「浦拉克!」,隨即再喊:「浦拉克中尉!」

    臥房的門開了,中尉走進來,刮鬍膏佈滿了半張臉。他手裡拿著牙刷應道:「是,長官?」

    杭特少校搖搖畫板:「我畫板的三腳架是不是在某個袋子裡?」

    「報告長官,我不知道。」浦拉克回答:「我沒去看。」

    「那你現在去找,快去。要在這種燈光下工作就已經夠糟了。上墨以前我還得把這個再畫一次。」

    浦拉克說:「我刮完鬍子馬上去找。」

    杭特不耐地說:「鐵軌比你帥不帥重要。去那堆袋子看看有沒有一個像高爾夫球袋的帆布盒。」

    浦拉克消失到臥房裡。這時右側的門被打開,羅夫特上尉進了來。他戴著軍盔、雙筒望遠鏡、腰間武器、林林總總的小

皮盒掛得整身。他一進門就開始卸下身上的裝備。

    「告訴你,班迪克那個傢伙瘋了,」他說:「他戴著軍帽就要上街執勤。」

羅夫特把護目鏡擱到桌上,接著脫下鋼盔、卸下裝防毒面具的提袋。桌上的裝備逐漸堆聚成一座小山。

    杭特說:「東西別放那裡。我還要在那兒做事呢。他為什麼不能戴軍帽?又沒出什麼狀況。這些破銅爛鐵真讓人厭煩。

重得要命又看不見。」

    羅夫特一臉正經八百:「不帶裝備就沒有紀律。對當地人也不好。維持軍規、保持警覺是必須的,不容許改變。不這麼

做就是自找麻煩。」

    「你憑什麼知道是自找麻煩?」杭特問道。

    羅夫特挺一挺身子,薄唇流露十足的把握。他饒有把握的神氣,遲早讓所有人想一拳朝他鼻頭送去。他開口:「不是我

自己胡謅。侵略國家應行規範在軍教手冊編號X12裡面有提到。寫得非常詳盡。」突然想到似的,又說:「你應該...」,

馬上改口:「每個人都應該仔細研讀編號X12。」

    杭特回答:「我懷疑那些撰寫X12的人有沒有到過佔領區。這些人感覺再無害不過了。似乎都很友善聽話啊。」

    浦拉克進門,臉上仍塗滿刮鬍膏。他拿進來一個棕色帆布筒,唐德中尉跟在他身後。「是這個嗎?」浦拉克問道。

    「對。把東西拿出來,快點,組裝起來。」

    浦拉克和唐德把折收的三腳架組裝好、測試後,擺到杭特旁邊。杭特把手上的板子裝上三腳架,左右校正,一面咕咕噥

噥,才終於在後頭安置好了。

    羅夫特上尉:「中尉,你知道你臉上有刮鬍膏嗎?」

    「報告長官,我知道。」浦拉克說:「少校要我去拿三腳架的時候我正在刮鬍子。」

    「你最好去清一清,」羅夫特說「免得上校看到你這德行。」

    「喔,上校不會介意啦。他才不管這種小事。」

    唐德站在杭特身後看他畫圖。

    羅夫特說:「他可能不介意,但是你這德行怎麼看就是不對。」

    浦拉克拿出手帕把臉頰上的刮鬍膏抹掉。唐德指著少校畫板角落的小圖說道:「少校,這座橋真漂亮。可是我們有要建

什麼橋嗎?」

    杭特看看畫板,才回過身回答唐德:「什麼?喔,這個呀,這不是隊上要建的。上面這邊才是工程圖。」

    「那畫橋做什麼用途?」

    杭特有一點難為情:「這個呀,就是我老家後院嘛,有一座鐵路模型。我打算搭座橋讓它橫跨小溪,直通下游,不過橋

一直沒蓋好。我想說離家的時候弄一弄設計一下。」

    浦拉克中尉從口袋拿出一張摺疊的海報頁,攤開後高舉在眼前端詳了起來。圖片上是一名女子,望去就看見兩條腿、特

殊的服裝和長睫毛,是個發育良好的金髮尤物,穿著黑色網襪和緊身低胸上衣,一把黑色蕾絲扇子遮住臉,欲拒還迎。浦

拉克高舉女子圖:「不覺得她很正嗎?」唐德中尉以批判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後回答:「我不喜歡。」

    「你不喜歡她哪裡?」

    「我就是不喜歡,」唐德說:「你拿她的圖片作什麼?」

    浦拉克:「因為我喜歡她啊,我敢打賭你也喜歡。」

    「我才不喜歡。」唐德說。

    「你的意思是假使可以跟她來個約會你也不要嗎?」浦拉克調侃道。

    唐德說:「對,我不要。」

    「你個神經病,」浦拉克說著走向其中一片窗帘,他說:「我就把她釘在這好了讓你好好沉思一下。」說著就把圖釘到

窗帘上。

    羅夫特上尉此時正把裝備一件件拿起來,他說:「我想那東西掛這裡不妥當。你最好拿下來。那個不會給當地人留下

好印象。」

    杭特這才抬起頭:「什麼東西不會留下好印象?」他循著眾人目光,看到那幅圖:「這誰啊?」他問。

    「是個女演員。」浦拉克說。

    杭特仔細端詳:「噢,你認識她嗎?」

    唐德說:「蕩婦一個。」

    杭特說:「噢,所以是你認識她?」

    浦拉克定定地看著唐德,他問:「倒是說說看你怎麼知道她是蕩婦了?」

    「看起來就是。」唐德說。

    「你認識她本人嗎?」

    「不認識,也不想認識。」

    「那你怎麼知道她是蕩婦?」浦拉克緊抓這點,但羅夫特打岔了。他說:「你最好把圖拿下來。要的話掛你自己的床頭

。這間房間多少算公務用途。」

    浦拉克看著他,還想反駁,正要開口,羅夫特上衛說:「中尉,這是命令。」     

    可憐的浦拉克只好把圖片摺疊好,放回口袋。他強打精神轉移話題:「鎮上還算有一些美女咧,」他說:「等安頓好一

切上軌道以後,我就來和她們認識認識。」

    羅夫特說:「你最好把X-12讀一讀。有一章特別在講性行為。」語罷就拿著他的隨身工具、護目鏡、和裝備出去了。此

時,仍在杭特身後看他畫圖的唐德中尉說:「真高竿啊----這樣運煤車直接穿過礦場抵達載貨船。

    杭特不急不徐結束手邊工作後答到:「速度要加快,要讓煤礦運送動起來才可以。是大工程。謝天謝地這裡人冷靜又講

理。」

    羅夫特兩手空空地回來。他站在窗邊,眺望港口和礦場,然後說:「他們冷靜講理是因為我們冷靜講理。我想要謝的是

我們。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嘮叨程序規章。一切都寫得非常詳盡。」

    門開了,朗瑟爾上校一面脫掉大衣,一面走進來。眾人向他行軍禮----動作不算特別嚴謹但還過得去。朗瑟爾開口:「

夫特上衛,請你下樓去和班迪克換班。他不舒服,說是頭暈。」

    「是,長官。」羅夫特說:「報告長官,請容我提醒您,我才剛值勤完畢。」

    朗瑟爾細細觀察他的意圖:「羅夫特上尉,希望你不介意再去一次。」

    「報告長官,我完全不介意,只是提醒您幫忙記上一筆。」

    朗瑟爾鬆口氣微笑:「你希望我在報告書裡表揚你,是這樣嗎?」

    「報告長官,提到一下應該無妨。」

    「次數夠多以後,」朗瑟爾接著說:「你胸前就會有個小吊飾了。」

    「報告長官,這代表了從軍生涯的里程碑。」

    朗瑟爾嘆了口氣:「是呀,大概是。但是上尉,真正讓你難忘的不會是這些。」

    「長官,您意思是?」

    「以後你就會懂了----或許會懂。」

    羅夫特上尉迅速穿戴好裝備:「是,長官。」他說。離開時腳步聲在木梯上迴盪而下,朗瑟爾饒富興味地注視他離去

的背影。然後平靜地說:「天生的軍人。」   

    杭特停筆,抬起頭說:「是天生的混蛋。」

    「不,」朗瑟爾說:「作軍人,他的方式和很多從政的人不謀而合。很快他就會升上中央參謀了。升上去以後,高高

在上俯視戰爭,他就會永遠熱愛戰爭了。」

    浦拉克中尉問:「長官,你想戰爭什麼時候會結束?」

    「結束?何來結束?你指得是什麼?」

    浦拉克中尉接著解釋:「我們多快可以全勝?」

    朗瑟爾搖頭:「喔,這難說。敵人還到處都是。」

    「但我們一定會擊敗對手。」浦拉克說。

    朗瑟爾說:「是嗎?」

    「不是嗎?」

    「會吧,會吧,嗯,我們一直都是贏家。」

    浦拉克越講越興奮:「如果聖誕節那陣子一切平靜的話,你覺得上面會不會准假?」

    「這也難說,」朗瑟爾回答:「這類命令要等候總部發佈。你想回家過聖誕節嗎?」

    「嗯,蠻想的。」

    「可能有機會,」朗瑟爾說:「可能會有機會。」

    唐德中尉說:「我們不會撤出吧?長官,會嗎?我是說戰爭結束以後。」

    「我不知道,」上校回答:「為什麼這麼問?」

    「喔,」唐德說:「這個國家不錯,人也不錯。我們之中,有些人啦,可能會在這裡定下來。」

    朗瑟爾打趣地問:「所以你是看上哪塊地了嗎?」

    「喔,」唐德說:「這裡是有些不錯的農地。四五塊地合在一起,我想應該    不錯,是可以定下來的好地方。」

    「你家族是不是沒有留地給你?」朗瑟爾問道。

    「對,長官,都沒了。通貨膨脹後就沒了。」

    朗瑟爾和這些小鬼聊累了。他改口:「好了,我們還有硬仗要打。煤礦要輸出。想蓋房子還要等戰爭結束再講,可以

吧?上級會下命令。這些不懂可以問羅夫特上尉。」他換了態度,說:「杭特,你的材料明天會到。這個禮拜鐵軌工程

可以開始進行。」

    忽地一陣敲門聲,一名傳令兵探頭進來說道:「報告長官,柯雷爾先生想見您。」

    「請他進來,」上校說完,才對其他人交代:「此人頃力完成地方的預備工作。我們面對他可能會費點氣力。」

    「他稱職嗎?」

    「嗯,相當稱職,也因此不會受這裡人歡迎。我也懷疑我們能不能接受他。」

    「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唐德說。

    「是啊,」朗瑟爾說:「不過不用擔心他,講功勞他一定爭取到底。」

    科雷爾搓著雙手進門,渾身散發對同志們的友好之情。他仍舊穿著那套黑色西裝,但頭上多了一塊白紗布,用膠帶固

定在頭髮上。他走到房間正中央,然後說:「早安呀,上校。昨天在樓下爭執後應該要打個電話給上校您,但是我知道

您是大忙人呀。」

    上校說:「你早。」接著以手作勢揮了一圈說:「這些是我的部下;這位是柯雷爾。」

    「都是好青年,」柯雷爾說:「各位作得不錯。當然,我準備工作也不馬虎。」

    杭特低頭看他的畫板,拿出一枝墨筆,沾了墨水開始給設計圖上色。

    朗瑟爾說:「作得非常好。但如果你沒有殺那六個人會更好。那些士兵如果沒有回頭,事情會簡單一點。」

    柯雷爾攤攤手,不以為意:「以六條人命,換這個城鎮,還加上煤礦,損失不大吧。」

    朗瑟爾嚴峻地說:「必要時刻,我不反對殺人。但有時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柯雷爾一進來就觀察起在場的軍官。他看著一旁的兩名中尉說道:「上校,可以的話,我們能私下談談嗎?」

    「你要的話,可以。浦拉克中尉、唐德中尉,請你們各自回房吧。」接著上校對柯雷爾說:「杭特少校在忙。他做事

的時候什麼也聽不到。」杭特抬起頭靜靜一笑,又低下頭去。待兩名菜鳥中尉離開後,朗瑟爾說:「好了,一切就緒。

你不坐嗎?」

    「感謝。」柯雷爾在桌子後面坐下。

    朗瑟爾看著柯雷爾頭上的繃帶,毫不客氣地問:「喲,他們已經開始想辦法要你的命了呀?」

    柯雷爾用手指摸了摸繃帶:「噢,這個嗎?今天早上在山裡,一粒石子從斷崖上滾下來砸到的。」

    「確定不是有人丟下來的?」

    「什麼意思?」柯雷爾問:「我們對付的不是暴民。這些人數百年來沒打過仗,早就忘記怎麼作戰了。」

    「好吧,你和他們相處過,」上校說:「你應該最清楚。」他往柯雷爾前進了一步:「但如果你毫髮未傷,這些人就太

與眾不同了。我曾經支援過佔領別的國家。二十年前到過比利時,還有法國。」好像要擺脫回憶,他輕輕甩了甩頭,突然

粗啞著聲音說:「你作得很好。我們該感謝你的支援。我已經在報告中表揚你的功勞了。」

    「感謝你,長官。」柯雷爾說:「我卯足全力了。」

    朗瑟爾略帶倦意地說:「那現在怎麼安排好?你想調回首都嗎?趕時間的話可以安排你搭運煤船,或者可以等的話就坐

驅逐艦吧。」

    柯雷爾說:「我並不想回首都。我要留下。」

    朗瑟爾思索片刻後,說:「是這樣的,我人手不多,不夠人保護你。」

    「我不需要保鑣。我說過了,這些人不是暴民。」

    朗瑟爾盯著繃帶好一會兒。杭特抬起頭來看柯雷爾,下了個結論:「你最好戴個鋼盔。」語畢又低頭繼續做事。

    此時柯雷爾往前挪動了些:「上校,有件事我特別提出來跟您談。我想我能協助地方執政的工作。」

    朗瑟爾轉向後方,走向窗戶向外望去,隨即回過身來沉靜地開口:「你有什麼想法?」

    「是這樣的,你會需要一個能夠信任的執政官。如果由我代理市長職務的話,喏,歐登市長就可以退位,這樣一來政府

和入侵軍就能合作無間。」

    朗瑟爾雙眼圓睜,褶褶生輝。他走近柯雷爾,語調尖銳:「你有在你的報告裡提出來嗎?」

    柯雷爾回答:「嗯,有是當然的了,我的分析報告裡有提。」

    朗瑟爾打斷他:「我們來了以後你曾經跟任何當地人交談嗎?----當然,市長除外。」

    「嗯,沒有。他們都還有一點驚甫未定,想也沒想到吧。」他咯咯笑了起來:「絕對沒有,他們絕對想不到的。」

     朗瑟爾加緊施壓:「所以你其實不清楚他們腦袋裡打什麼主意嘛?」

    「這有什麼!他們嚇傻了,」柯雷爾說:「他們、他們、幾乎像在夢遊一樣了。」

    「你不曉得他們怎麼看你的?」朗瑟爾問。

    「我在這裡交了不少朋友。每個人我都認得。」

    「今天早上有人跟你店裡買東西嗎?」

    「這當然是沒有了,買賣都暫停了,」柯雷爾答道:「沒有人會買東西的。」

    朗瑟爾突然放鬆下來。他走向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兩腿交疊,平靜地說:「你的任務係屬艱難,你勇氣可佳,上級會予

以重賞。」

    「感謝長官。」

    「至於當地人,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上校說。

    「我頂得住,長官。敵人就是敵人。」

    朗瑟爾這回遲疑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才開口,他輕聲說道:「你甚至也得不到我們的尊敬。」

    柯雷爾聞言激動地跳腳:「這和領導人說的不一樣!」他說:「領導人說無論哪個支部的工作都一樣光榮。」

    朗瑟爾非常冷靜地繼續:「我希望領導人了解得透徹一點。我希望領導人有讀心術能讀取軍人的心聲。」接著他幾乎語

帶同情地說:「上級會對你予以重賞。」上校語畢沉默地坐了片刻,才強打起精神說:「現在我們開門見山地談了。這裡

我作主。我的工作是把煤礦弄到。要達成目標,秩序和紀律我必須維持住,也要了解當地人腦袋裡打什麼主意。我必須先

假設有反抗行動,防患於未然。這樣講你明白吧?」

    「長官,我可以去調查你想知道的情報。由我來擔任市長的話,我會非常有效率。」柯雷爾說。

    朗瑟爾搖頭否決:「沒有收到相關的命令以前,就依我的判斷行事。我相信接下來你不可能再得到任何情報。沒人會跟

你講話。除了見錢眼開的投機份子,沒人會靠近你。我相信沒有保鑣保護,你處境相當危險。假如你回首都去受賞,我會

很高興。」

    「但是長官,我在這裡擁有社會地位了,」柯雷爾說:「我苦心建立的社會地位。報告裡我都有寫。」

    朗瑟爾像是沒聽到柯雷爾似的,繼續說:「歐登市長不只是市長而已,」他說:「他就是人民。他不用問,就了解人民

的所作所為、想法意念,因為他想民所想。觀察他我就能了解人民的想法。所以他必須留下來。我的判斷如此。」

    柯雷爾說:「但是長官,念在我的功勞,不應該只獲得被遣返的待遇吧。」

    「是,你的功勞是不小,」朗瑟爾緩緩地說:「但長遠地來看,目前你有害無益。如果當地人還不知道要怨恨你,不久

後也會知道要怨恨你。任何一點反抗行動你必定是第一個遭殃。我想我還是要建議你返回首都。」

    柯雷爾不為所動:「您當然會這麼說。我的報告送往首都了,那就請容許等到首都回應了再說。」

    「當然,這沒問題。但為了你個人安全,我還是建議返回。柯雷爾先生,老實說你留在此地沒有任何價值。但是,你想

想,或許有其他計畫或其他國家需要你。或許現在你可以去另個國家、另座城鎮。全新的領域,你也有機會獲得全新的信

賴。可能會分配你到更大的城鎮、甚至大城都有可能,負擔更大的職責。我想針對你在這裡的表現,我會極度推薦你。」

    柯雷爾雙眼閃爍著感激:「感謝您,長官。」他說:「我卯足全力了。或許你是對的。但請你讓我等候首都的回應。」

    朗瑟爾的聲音緊繃起來,眼神銳利,他嚴厲地交代:「要戴鋼盔,盡量在室內,晚上不要出門,還有最重要的,千萬不

要喝酒。不要輕易相信女人,男人也是。這樣你清楚了?」

    柯雷爾一臉同情看著上校:「我想你還是不了解。我在這裡有間小房子,有個討喜的鄉村小姑娘伺候我,我甚至覺得她

對我有點意思呢。這些人民很純樸、很愛好和平的。我了解他們。」

    朗瑟爾說:「根本沒有所謂愛好和平的人。你何時才會懂?根本沒有所謂友善的人。你明不明白呀?我們入侵這個國家

----而你所做的預備工作,就是人稱的背叛通敵呀。」他臉色漲紅、聲調上揚:「我們正在和這些人打仗,你明不明白?」

    科雷爾面露得意之色,說道:「但我們擊敗對方了。」

    上校起身,手臂無助地揮動,杭特抬起頭,用手保護他的畫板,怕被搖動到。他說:「小心啊,長官,正在上墨。我不

想從頭再上一遍。」

    朗瑟爾低頭看杭特,然後道歉:「抱歉,」然後像在給學生上課似的,他繼續說道:「戰勝也只是短暫的狀態,不會持

久。我們曾經戰敗過,但現在我們主攻。戰勝不代表什麼。這樣你明不明白?你知道他們在門後交頭接耳嗎?」

    柯雷爾說:「你確定嗎?」

    「不確定,但我懷疑有。」

    柯雷爾話中有話:「你害怕了嗎,上校?佔領區的指揮官能害怕嗎?」

    朗瑟爾重重地沉進椅子裡:「或許就是吧。」接著他厭惡地說:「對那些從來沒上過戰場、卻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的傢伙

,我實在厭煩透了。」他用手撐著下巴說:「我記得在布魯塞爾的時候遇到一個瘦小的老太太----長相和藹、一頭白髮,

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高;她有一雙細瘦的手,深色的血管貼著皮膚,清晰可見。我還記得她黑披肩和藍白色的毛呢。她總是

用她顫抖的、甜美的嗓音給我們唱國歌。她永遠知道上哪裡可以替我們找到香煙或未婚婦女。」他放下擺在下巴的手,好

像從睡夢中驚醒:「我們不知道她兒子是被處死的,」他說:「到最後處決她以前,她已經用一支長長的黑色髮簪殺了十

二個人。那支髮簪我還留在家裡,上頭瓷釉做的釦飾還有一隻紅紅藍藍的小鳥。」

    柯雷爾說:「你有處決她吧?」

    「我們當然處決了她。」

    「那麼她的謀殺行動就停止了吧?」柯雷爾問道。

    「沒有。謀殺行動沒有停止。最後撤軍的時候,落後的士兵被平民半途攔截,有的被燒死、有的眼睛被挖出來、有的甚

至被釘十字架。」

    柯雷爾大聲地反駁:「上校,講這些不妥吧。」

    「記得這些也同樣不好過。」朗瑟爾說。

    柯雷爾說:「你要是怕的話就不應該當指揮官。」

    朗瑟爾溫和地回應:「但是我會打仗。會打仗,至少不會犯愚蠢的錯誤。」

    「你對年輕軍官也是這麼說話的嗎?」

    朗瑟爾搖頭:「不會,因為他們也不會相信。」

    「那你又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因為,柯雷爾先生在這裡責任已盡。我記得有一次……」話沒講完,樓梯傳來重重的腳步聲,門倏地大開。一名傳

令兵探進來,隨即羅夫特上尉迅速與他擦身,進入房裡。羅夫特一臉僵直冷酷,一派軍人的儀態,他說:「報告長官,

有麻煩了。」

    「麻煩?」

    「報告長官,班迪克上尉被殺身亡。」

    朗瑟爾說:「喔----什麼,班迪克被殺?!」

    這時樓梯又傳來數人的腳步聲,兩個扛著擔架的士兵進來,擔架上是蓋了毯子的身形。

    朗瑟爾說:「你確定他死了嗎?」

    「相當確定。」羅夫特僵硬地說。

    中尉們從隔壁的臥房過來,看來嚇壞了,嘴都合不攏。朗瑟爾說:「放這裡,」他指著窗邊的牆。扛擔架的士兵離開

後,朗瑟爾蹲下掀開毯子的一角,又迅速放下。跪著,他抬頭看羅夫特:「誰幹的?」

    「一個礦工。」羅夫特回答。

    「動機?」

    「報告長官,我當時在現場。」

    「那就報告清楚!快說呀!真該死!」

    羅夫特昂首挺胸,正式給簡報:「當時我剛照上校吩咐和班迪克上尉換班。他正要回總部這裡的時候,我和一名抗命

罷工的礦工起了爭執。工人喊著有關自由人權之類的話。我命令他工作,他就拿著鶴嘴鋤突襲我。班迪克上尉想阻止。」

他作勢向屍體指去。

    朗瑟爾還保持跪姿,輕輕點頭:「班迪克很好事,」他說:「他喜歡英國人,也喜歡和英國有關的事物。我想他不是

那麼喜歡打仗……所以,人你抓住了?」

    「報告長官,抓住了。」羅夫特說。

    朗瑟爾慢慢起身,自言自語一般:「已經開始了。我們槍斃這個工人就再豎敵二十人。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結果,唯

一的結果呀。」

    浦拉克問:「長官,您意思是?」

    朗瑟爾回答:「沒事,沒事。我只是在思考。」他轉而交代羅夫特:「請代我向歐登市長致意,請他立刻來見我,有

要事相談。」

    此時,杭特少校抬起頭,將墨筆小心拭乾,收進天鵝絨鑲邊的盒子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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