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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安妮在鐵道的終站下了車,深夜的霧像從地底深處冒出來,靜止在眼前數秒,又飄忽散去。手裡拿著喝完還留有餘温的巧克力牛奶罐,恍神的走出月台。路邊有叫賣的株儒小販,都是一個樣,矮短的身材,裹著一層層衣服的身體,廉價硬領襯衫,小背心,訂做花呢布西裝外套,鍍金的懷表掛在胸前,嘴邊親切的叫著先生小姐,眼神卻正在將你生吞活剝。霧裡夜色成了深紫色,小販的燈閃爍著詭譎的黃,氣溫驟降。小販的攤販賣著巨大的拼圖,巨大的鬧鐘,鬧鐘正滴答滴答響著,安妮眼睛不住盯著華麗的鐘面。我想到不久前,我和安妮出發要來到這個地方之前,我們兩個手勾手發誓,要永遠在一起,當好朋友,不管出了什麼事,我要保護她,她要照顧我。想起來心裡終於暖和起來,比巧克力牛奶有用的多。我伸手進墨綠色有些過短的絨布褲裡找到裝鑫的小密袋,鑫是很大的錢了,應該夠我們在旅途上用,還有,買個禮物當安妮的禮物。我沒有想到,買了一個那麼大的鬧鐘,在路上會是多麼不方便,只是想要買一個讓安妮喜歡的東西。安妮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些拼圖和鬧鐘,上面全是些沒看過的景象和生物,但是又不討厭,讓人似乎進到了另一個世界,連小販在一邊喃喃念著的話語也退去了。安妮最後全神盯著的,是一個上面有隻美麗飛禽的金色鐘,鐘面是菱形的,不知道靠什麼支撐,卻立的好好的,鳥的頭扭轉過來指著時鐘的中心,上喙下喙是時針和分針,鳥的眼睛,是彩色的玻璃珠,反射出注視牠的眼神,但我仔細看了看,牠又不真的是隻鳥,牠有個反而像鱷魚的尾巴,和身上看起來極柔軟的羽毛一點也不搭配,好像刻意接上去的突兀的尾巴。鳥一直以來,眼裡似乎有笑意。不不不,應該是我多想。

一個矮人走向我。

“嘿嘿嘿。”他的聲音像鴨子。”你有很多鑫吧。但是我不要你的鑫。喔喔不,我還是要你的鑫。晚點。”

“什麼?”我總覺得自己聽不大懂,但是我已經在半年前通過了村子裡的成年考試,什麼對我來說都應該不困難才是。

“你小妹妹喜歡這個鐘,那我就把他送給你們,這樣好吧?”侏儒矮人說著就開始動手碰了鳥的翅膀,像是撫順羽毛一般,然後突然鳥的翅膀竟然活了過來,啪啪啪的飛向安妮,但是緩慢的,好像給你時間做好心理準備。安妮果然沒有嚇到,很開心的拍著手,臉因為高興而紅了起來,我看了也好開心……偶然眼角餘光卻看到,路旁有暗紅色濃稠的液體流過,總覺得不安,而夜晚卻更深,更濃厚的紫色和白霧遮蔽視線,讓我再也無法分辨看見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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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安妮其實不是兄妹,安妮只是我的朋友,雖然她小我好多歲,但是她很聰敏,很細膩,像個成熟的女生,但是平時又天真善良。安妮住在離我家很近的樹屋上,所以我常常陪著她玩,她常常想著要做出什麼樣的泥人偶和怎麼樣可以讓爸爸媽媽不吵架,不像我比較常想著要把附近的枯枝撿回來作成堡壘,也想著要怎麼樣多找幾個鳥蛋換鑫。半年前我成年禮之後,大家在各自樹屋外的粗枝上全綁上發亮的小石,然後在地面上,大家不停的旋轉,直到所有原本牽連成一直線的發光石都轉成一道道錯綜複雜的光譜,然後累壞的人們全倒在草地上欣賞這幅眼前的美景。這時候,安妮突然爬到我身邊拉拉我的衣角,說想跟我說話,聲音很微弱,但很堅定。

“我想到南方去。”安妮說,她的短髮裡一小撮綁起的小辮子掉到額頭上,微微地晃動著。

“胖阿姨說南方的紫海,只要嗅一嗅那裡面的水的味道,就會忘記仇恨,會忘記不滿,所有的人都是朋友,都是愛人。”她接著說,”而且充滿愛的人可以讓藝術作品都有了生命。”

“胖阿姨是酒鬼,從來不知道自己說些什麼阿,不要相信她吧,好嗎?”其實胖阿姨沒有騙安妮,她只是話沒有說完罷了。南方的紫海又叫作墮落海,因為沒有控制好自己的心智的人,就會在那裡失去自己,藝術跟墮落其實也只不過那麼一線之隔。

“但是我想去,至少去試試看嘛,我想讓爸爸媽媽多愛對方一點。去看看嘛,而且你已經成年了,拜託帶我去嘛?”

“可是妳才12歲……”突然間我覺得,成年的重擔落到了身上,好像被套了一個成年的名字之後,什麼都是你的錯,什麼都是責任。好羨慕安妮。

“你會照顧我阿,我也會照顧你,我們兩個一定沒問題的,來,跟我勾勾手吧。”有時候我會很驚訝怎麼安妮的臉時而成熟時而稚氣的,她的兩樣性格不時地切換著,不著痕跡地攪動我的感受。而那時她就像個玩扮家家酒的無知小女孩,傾倒著誘人的天真。

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們認真的對待這件事了。開始拼命的把賺得的鑫都好好存起來,半年之後,我們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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