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沒種四季豆。我預備搬到長島,去一個更溫暖、沙質土更佳的

 

地方。原先在麻州易普威治的地,將由別人接手耕種。

 

 

易普威治的地是個適合闢作花園的好地方,五十平方呎的大小,坐落在

 

一片野生草原中央。土地在圓丘的頂端,浸沐在充裕的陽光之中,眺望

 

易普威治河與一條鹹水溪交匯。退潮的時候,我靠在鏟子上,看挖蚌的

 

人和又大又藍的蒼鷺;漲潮的時候,就看星星點點的船夫們,加速往水

 

道的下游航去。

 

 

要離開一塊土地並非容易的事。每處地方都藏著太多過往經驗,成功的

 

失敗的,與植物與昆蟲與人的交手,搬離讓人不得不覺得像是某種抹

 

殺回憶的過程。

 

 

丈夫和我第一次用借來的鶴嘴鋤在糾結的土地上劈砍,用我們的雙手把草

 

皮翻掀開,晃動每一寸表土,再用細繩把地隔開成小方塊。在郊區長大的

 

丈夫認為一小塊地就足夠了;而身為一個農夫的女兒,我想要大半土地

 

種南瓜馬鈴薯和玉米。

 

 

 

幾個月前,我們為了種子型錄起了爭執。為什麼一張好好的小清單不能滿

 

足我?他會發發牢騷。我就是這樣,總是要的太多。那為什麼我不能隨性

 

種我的玉米?我也抱怨。他就是這樣,總是想控制我。你總想事事如

 

所願,同時咆嘯著的兩人,像兩個憤怒的青少年。

 

 

我們都沒學會退讓的藝術,在種了成排的豆子撒下番茄種子的同時,

 

我們之間的界線不曾交織成喜好和品味的宜人結合,卻疊成了堅固的

 

石牆。我會頑固地在博比訂購單上加上一磅田糯玉米種子,寄來的時

 

候,我丈夫會轉開我們的大型彩色電視,開始替紅襪隊加油。畢竟他最

 

喜歡的植物可能是紅襪主場綠油油的外野吧。

 

 

隔年四月,我蹲在又冷又濕的泥地上,豌豆種子隨我愛撒多少就撒多少。

 

丈夫和我已經放棄一起從事園藝活動,也放棄了彼此。第一株翠綠的新芽

 

堅韌迫切地想存活下來,撫慰了我,但那一大片土地只我一個人耕種,卻

 

成了諷刺,很是傷人。父親買給我們的大容量冰箱裝了滿滿的蔬菜,誰來

 

吃呢

 

 

那年夏天我開始種起花來。也終於了解為什麼父親老在他的玫瑰花圃間閒

 

蕩,在混種茶樹和大花馬兜鈴盛開的時刻,他的心也一併開了。直到其他

 

男人進了我的花園,我也曉得要遞給他們一包肯德基神奇種子,淡漠地聳

 

聳肩說:「要怎麼種隨你開心,這才是好玩的部分。」當然,我是咬著牙

 

說的,但沒法,我想靠在溫暖的身體上吃那些豆子。

 

 

小小的海邊土地也讓我保持清醒,提醒我相信直覺。我渴望種些大黃

 

鉤子和蘆筍,但我始終沒辦法和我的園藝嘉賓們一起種多年生植物。

 

 

或許我需要獨立一陣子。我和一個樂於自己孩子進他菜圃的男人一起長大

 

,我們只要用軍人的精確度排好番茄就行了。也難怪我自己的花園種得歪

 

七斜八,地切隔成不規則的一塊塊,盛開放蕩帶點邋遢的蔬菜和花朵。有

 

點像我腦子裡快樂的體現,圈狀思考多過線性思考。

 

 

但去年夏天,我健壯的土地上似乎染上了疫病。土壤本身沒有問題;累積

 

多年的堆肥和鄰居的牛糞讓土壤愈益肥沃起來。也不是經驗不足的問題;

 

我曉得怎麼對付各種害蟲和菌類。都不是,是我自身的某種不安蔓生綿延

 

進了我的海邊花園。日本甲蟲來的時候,我竟忘了在晚上把牠們從菜豆叢

 

裡抓出來。我不再耐心地握著水管讓我口渴的番茄們飲個痛快。幾天過去

 

了,我卻沒進花園,和朋友們玩樂或者在屋裡看看閒書,等我爬上小圓丘

 

丘頂,才發現雜草叢生阻礙了我的小黃瓜,蜘蛛小蟲爬滿我的抱子甘藍。

 

獨自栽種這些東西已不再是快樂的經驗。我的小天堂成了遺忘花園。

 

 

於是去年秋天,當我採收綠番茄砍斷巨型向日葵衰頹的花朵,我知道春

 

天會將我送往嶄新的疆域。我不知道新的花園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是一

 

塊小小的郊區土地,緊鄰著鄰居的私人籬笆呢還是更私密一點的地方,

 

隱身在某塊富裕古意領地上的農舍後頭呢

 

 

我會想念海洋和蒼鷺,還有日落之時踏著優美步伐漫步草原的鹿。但我知

 

道我會在下個花園深植茂盛我的根。我發現自己讀起蘆筍花床的資料。

 

我正在研究果園的藝術。我想擁有自己的葡萄滕架,好作兩人份的葡萄酒。

 

 

 

 








譯自 Pulling Up  Roots,  Ann Ra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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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luefa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