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農曆年首次離開台灣，踏上歐洲版圖，在伊比利半島上的西班牙度過如夢似幻的十
多天。回國後左思右想，對於遊記該從哪兒寫起始終無法決定，就好像你要一個孩子從一
座糖果山裡僅挑出一顆糖一樣困難。我在眼花撩亂之餘，還要注意三心二意的問題。
最後我決定不負責任倒著講。
2月12日我們從馬德里的Best Western CarlosⅤ飯店Check out以後，就算是西班牙之旅
的完結。從馬德里飛曼谷的航班我一個人坐。我的位子是走道旁的C，B沒坐人，窗邊A坐
了一個上了年紀的德國人，自始至終僅在用餐的時候醒來。因為怕暈機，我既不敢看書也
不敢寫字，只能戴著耳機從頭到尾聽機上的廣播。十個多小時以後抵達曼谷機場，轉機等
了七個小時以後，才上了曼谷輾轉香港、最後將在台灣落地的630班機。
因為時差的關係，在曼谷的七個小時煞是難敖，上了往香港的飛機便一心想倒頭大睡。只
是沒想到我旁邊坐了一個逗趣的老爺爺。
我上機的時候，遠遠看見他挪了老半天還沒坐穩，胸前一台數位相機晃阿晃的，他人也顯
得有點些僵硬，手足顫抖。知道老人家不喜歡被人催促，更不喜歡被人看扁，索性我就
站得遠遠的，等他一切就緒再過去，省得他緊張。一開始我猜他或許是香港人，所以用英
文跟他說我坐他旁邊，請他讓我過，當時他嘴裡喃喃說了些什麼我沒聽清楚，事後想想或
許是台語吧。我坐下以後看他安全帶一直沒辦法順利扣好，就幫他弄了一下，還心想為什
麼他家人沒來幫幫他。一切弄妥以後我就望著窗外等升空。接著他就開口了：
「小姐你去泰國玩啊?」我嚇了好大一跳，一來是太久沒聽到國語，二來是他老人家就在
我耳邊吼。我趕緊說我去西班牙玩，只在泰國轉機。
「我剛到沙烏地阿拉伯、科威特、卡達，還去看了七星級的杜拜帆船飯店。現在阿拉伯聯
合大公國要蓋一座比我們台北101更高的摩天樓，有170多層高的。韓國人出錢。」
我很驚奇地附和他，真沒想到年紀這麼大的人還能跑這麼多地方，還能清楚記憶種種細節，
還能不忙不亂地轉述表達。
「我是很喜歡旅遊，從民國79年退休以後開始，我跑了一百八十幾個國家。」他一面說一
面艱難地從西裝褲口袋拿出幾張紙。攤開後一張是旅行社的行程表，另一張是影印民生報
的報導。
“七十八歲老翁不怕老，全世界走透透”
標題如是，報導的中間是一張南極的風景，船上的人笑得開懷，但複印過的臉黑黑的看不
清楚。報紙的日期是民國九十年，距離現在已有六七年的歷史了。
爺爺指著報導說：「這就是我！張、祥、瑞、我七十九年開始旅遊，南極洲我也去過，我們
坐這個破冰船進去，進到南極圈以後再換小船去看企鵝。上萬隻的帝王企鵝和人一樣高，很
壯觀的。」
當然北極他也去了。住在愛斯基摩人雪屋裡體驗白色文化的經驗，在永晝的國度裡人都不曉
得要睡覺的奇異感受。
旅遊這件事一開始了以後就停不下來，因為異國的文化和風景就像鴉片菸一樣讓人沉溺其中
。接下來的張爺爺年年出國一到三次，直到家裡的客廳掛滿放滿搜羅來的紀念品。後來趁著
小兒子在英國念書的日子，他和續絃的妻子讓兒子載著周遊歐陸，整整三個月歐洲大陸之旅
最後一站以莫斯科作為終點。
一度打起瞌睡的我實在不知道他怎麼會說起日俄戰爭的歷史，儼然就像高中歷史課，打個瞌
睡醒來一百年已經過去似的，但張爺爺講起俄國分裂前的歷史如數家珍，猛然清醒的我復又
饒富興味地聽下去。
1895年甲午戰爭以後，日本得利使得列強覬覦中國版圖。佔地利之便的俄國屢次迫使滿清
政府簽訂條約獨佔東北利益，導致日本不滿而引發1904年的日俄戰爭。日本海軍大將東鄉
平八郎拿下海戰的勝利，但日本陸軍在203高地爭奪戰初始卻寡不敵眾，雖以參謀長兒玉
源太郎的舟波性攻擊策略，仍難敵俄軍以新型機槍掃射，死傷慘重。陸軍乃木大將背負日
軍受挫的責任，送出自己的長子與次子上戰場以平息日人喪子之痛。最後日本戰勝俄國，
但乃木大將的兩個孩子卻都戰死沙場。這場戰役中數不清的日軍俘虜為了不洩漏軍情而切
腹自殺。
聽完這段以後我佩服不已，忍不住問他退休前到底從事什麼行業。本以為他是商人才有這
種財力能早早退休鎮日旅行，沒想到他是個老師(證實他講歷史不是唬我的)，過去在日僑
學校教書，退休的時候謝長廷還是誰的頒給他一面很大的旗子，現在也還掛在客廳裡。前
妻過世以後他獨自撫養五個孩子長大，五十歲左右續絃，又生了兩個孩子，因此他的小兒
子大我僅幾歲。
我想聽聽他對西班牙知道些什麼，但他只說鬥牛很殘忍；我問他喜不喜歡高第，他只說不
錯不錯，西班牙也很好玩。如此而已。
我想他大概不那麼喜歡西班牙，所以掌控話題走向的仍然是他老人家，講了幾句西班牙以
後，又講起非洲來了。
他說民國90年他去了馬達加斯加。
「你知道馬達加斯加吧？」
「我知道我知道。(愛力獅在那裡野放嘛，我知道)」
「非洲東邊的一個島，和台灣一樣是亞熱帶氣候。它是世界第四大島。格陵藍島、新幾內
亞、婆羅洲，再來就是馬達加斯加。」歷史課上完現在是地理課時間。
「馬達加斯加有一種猴子，身上有五種顏色，全世界只有馬達加斯加才有，我在那邊的時
候，有隻猴子跳到我的肩膀上來，和我拍照。」他手舞足蹈地比劃著，看的我也有點雀躍
，好像猴子也曾在我肩膀上和我親密合照。
候，有隻猴子跳到我的肩膀上來，和我拍照。」他手舞足蹈地比劃著，看的我也有點雀躍
，好像猴子也曾在我肩膀上和我親密合照。
「我還去過日本南部一個小島，叫指宿，手指的指，宿舍的宿，我在那裡泡過沙浴，全世
界只有那裡才有沙浴。只有那裡才有喔。」
漸漸地我熟悉了他邏輯聯想的方式，習慣了他有時重複講述一件事，也知道有些話或許是
旅行團的導遊天花亂墜講給他聽的。
但我還是很高興他幫我上了一課。他讓我想起家裡愛攝影的爺爺。
在行動還堪稱方便的時候，爺爺喜歡東奔悉跑去攝影。拍回來的東西總忍不住再三與人分
享，那些日子裡我家掛滿又堆滿他拍的蓮花、猴子和拱橋。有時候故事聽了太多遍會偷偷
希望他別再說了，但現在他行動不便了，再也沒有新的作品可看，我們卻回憶起那些讓他
囉唆的日子。
這個張爺爺和我家的爺爺年紀相符，感覺格外親切。由他來作為我旅行的終點是再好不過
了。
了。
我們在香港逗留四十分鐘後回到飛機上一起吃了最後一餐，他咕嚕嚕地喝了一罐雪碧、把
空姐給的所有食物清盤，並在每次空姐送來食物和飲料的時候，不忘幫我拿一份。我很開
心他食慾這麼好，也很開心他就像我自己的爺爺一樣。
下飛機的時候他還幫我拿放在頭頂上的行李，雖然旁邊的人完全看不過去我們一個矮子一
個老人搖搖晃晃於是過來幫忙，但張爺爺真是讓我感動到要哭了。走出登機門以後我大聲
的跟他揮手道別，希望他保持著健康的身體繼續一個人旅行。
一個旅程的結束是另一個旅程的開始，爺爺的是，我的也是。
Ps 閒聊的過程中發現他是我現在理學院院長(我眾多老闆之一)的親舅舅。世界真正小，而緣
分真奇妙啊。
分真奇妙啊。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生活素食主義 (4)